已获得作者【化名141】授权转载。
我是一名写了很多年的海棠作者。
一些想说的。只是一些回忆,一些情感。
这篇本来是想发到大陆平台上,所以用词很克制。但是编辑了很久,还是不敢发上去。有的时候很恨自己的懦弱。
我是一名写了很多年的海棠作者。
陆陆续续算下来,写文也有十年了,点击量不高,也没什么人收藏,却也有几位这么多年一直愿意追更的读者。晋江,起点,贴吧,爱发电,海棠,lofter… 辗转几次更换平台,明明是个写清水文的写手,却因为和谐词和“正确”的社区价值观而被迫流离失所,最后爬到海棠上扎根。那时候我们还管海棠还叫龙马文学城。
(【订正】捉虫,那时已经改名为海棠文学城了,只是我们还习惯称之为龙马。)
我几乎不写成人向内容,也从没有考虑盈利,只想有个安静的地方可以一直写我想写的东西,给那些愿意一直读我作品的人们。
选择海棠,也是无奈之举。我开始写网文时,离我记忆里第一次的网文大清剿已经过了两年,那时候我只追晋江女频和起点男频,在各种读者群资源群里,每一天都能听到作者被抓的消息。
(【订正】我记忆里的第一次大规模网文清剿发生在2011年,在此之前我还没有开始看网文,所以并不了解2011年之前是否有过大规模网文清剿。)
记得一放学就直奔电脑打开qq,看见编辑沉重地在群里说,作者A已经在请律师,又和作者B失去了联络……过了一段时间,编辑和作者B的朋友又说,作者B因为没成年,被关进少管所。 现在算一算,她今年应该是三十岁。
这些记忆给我留下了一些深刻但不清晰的恐惧,我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不应该发生的。
接着我开始了连载,每次更新前,我必备的工具就是敏感词替换器,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以前起点和晋江的敏感词机制还没有这么敏感,简单的分隔符号,谐音,或者部首,都可以把想打的词打出来。于是写好的文被拆得千奇百怪,但我没想到,和后来的巨浪相比,这些仅仅是湖面上的浅浅波纹。
彻底转到海棠,大约是发现我在某平台的文被锁了几篇后,我按照老方法修改,替换敏感词后再申请解封,可这招不管用了,申诉被打回去,依旧是仅自己可见。
我傻眼了,没有关注平台风向的习惯,使我在面对这些大规模更新的审核机制时毫无应对之力,就像一个老古董面对一台新时代的被锁机的iphone一样。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只好把那些所谓的敏感词全部删除,删了一轮,不行;两轮,不行;三轮…
我的作品被拆得像零七八碎的尸块。
看了实在让人生气!我一怒之下,把所有的文全删了,然后转战海棠。
不仅不用删敏感词,连我之前犹豫的一些情节和片段都可以放心写下。一些并没有违反公序良俗或是传播淫秽色情,亦或者符合刑法105条第2款罪名的片段…通统没有,只是一些我自己的灵魂碎片,有的血腥,有的痛苦,我必须找一些文字和情节把它们串联起来,但大陆的审核机制不允许我书写我真实的灵魂。我不能再忍受把我的文改成工业糖精,或是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正派作品了。我必须有个自由的地方。
海棠就是一片不需要考虑这些的水域。
一开始在海棠连载时,我并没有抱着什么收获评论的希望。众所周知,海棠的榜单上大部分都是成人向的作品,亦或是构思精巧文采绝佳的大作,我深知自己几斤几两,是不敢碰瓷的,更不敢渴求有人在这个平台上愿意读我的文字,留下长长的评论。
我以前在大陆平台写的一篇文,后来早已被埋没在庞大的网络文学海洋中,但令人惊奇的是,时隔数年,仍有人私信我,告诉我年少时读了那篇网文,念念不忘,青春期的迷惘和绝望,都在主角身上找到了影子。我那时惊讶于还有人记得那篇文,因为连我都记不得主要剧情了。可是就是这样星星点点零零散散的微光,让我觉得在某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刹那,在遥远的另外的地方,有别的一些灵魂通过那些文字,和我的灵魂产生了共振。这是多么小的几率,但通过文字,通过网络,通过这种书面的交流,这种时间并不同步的共振成为了一种可能。
但由于海棠平台的特性,我并没有觉得会有再出现这种共振的可能性。
但是我错了,错得很离谱。前些年的一个冬天,我的状态很差,花了两天的时间,一个人在家里不眠不休写完了一篇几万字的短篇。之后我休息了很久很久,然后再打开海棠,发现收到了一些评论。
有一条我记忆最深刻,她说她看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看完了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发现满脸都是眼泪。
我看着这条评论看了很久很久,看到自己也很想哭,但是我一直在吃药,哭对我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但痛苦很容易。
我没想到也有人能通过这些文字去那样清晰地感受到我想传达的痛苦。
我似乎一直在写令人难过的东西,常常收到评论说看完了心底很沉重,但其实我看到这些评论,会非常邪恶地想:“我的目的达到了!”。就像动画片里的邪恶三角脆,叉着腰指着读者大笑“情感丰富又脆弱的的人类!”。
但有些评论很不同,很尖锐,比方说刚刚那条评论,就像一根柔软的刺,很锋利地扎进了我心里的某个缝里,不痛,但是酸涩。
我的另一篇超短篇,只有几千字,我写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的是电波系,但又是一个完全和电波系搭不上的背景。我写得很开心,很惬意,又有点难过,写完之后发到平台上,做好了完全不会有人看的准备。
然后有名读者在隔了很久之后评论:“真好啊…像一阵轻柔的风。”
我看完大惊失色。
好厉害的人!好敏锐的人,好好的人…仅仅是几千字的短篇,连我自己后来都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只是在写那种轻而悲伤的感受,但她就这样简简单单评论道,像一阵轻柔的风。把我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体验都写了出来,就凭这短短的几千字。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多厉害的人。
我后来的一篇文,也是我销号前的最后一篇文,有一些长评实在是厉害,就像是心理咨询师或者精神科医生下班后看网文,看完后顺手发挥专业特长留下洋洋洒洒长评一般,我从那些评论里学到了很多,不仅更理解了角色的行为模式,还更认知到了我自己对角色和情节发展的情感投射,那些评论或有意,或无意,把我心里一些丑恶或者羞耻的部分说了出来。还有一些评论说,本来打开海棠是为了手冲,但是看到这篇后,没忍住一直读了下去,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我深感荣幸!
销号前我把评论翻到底,其实也没有多少,再加上海棠清过几次评论,许多让我难忘的感动的震撼的评论,都消失在了空白的网页之后。看了很久很久评论,截了几张图,但是觉得那些已经被海棠清过的评论已经找不到了,截图又有什么意义,于是又全删了。给海棠编辑发了邮件,很快号就注销了。我的号和那些评论一起,成为了我回忆里的东西。
我有时会去想,那些读我的作品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呢?她们如此敏锐,却隐没在了读者的账号背后。能完完全全体会我述说的悲伤和痛苦,她们又经历了什么事情呢?
而那些正在发声的,求助的作者们,都是家境困难也不曾工作的女孩们,有的在读本科,有的在读大专,有的在读研究生,有的在还债,有的家人生了重病,有的年纪轻轻就要靠写文养活自己和妹妹。
她们又应该经历这些吗?
那些平静的水域已经不在了,只是我们都在温水里呆久了,早已忘记应该警惕何时会落下重锤。 退学,赔偿,判刑,……
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可噩运背后到底是什么,我们除了转发,声援,捐款…还能做什么?
打到这里,我已经不知道还想说什么了,那些美好的都随风而去,而现在留下的只有她们血淋淋的眼泪。
请不要忘记,她们遭受的一切。她们不应该,遭受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