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我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未想过第一次坐飞机是去兰州的公安局。出发前反复对比高铁和机票的价格,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很久,最后选了更便宜的凌晨航班。舷窗外,看着城市、山川、河流一点点变小,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成都艳阳高照,短袖短裤,兰州时冷时热,天气多变,以落地兰州就被冻得瑟瑟发抖。后来我才知道,人生的天气远比气候更难预料。
我写故事,最初只是因为喜欢。家里总缺钱,父母天不亮就要出门,深夜才带着一身疲惫回来,我想攒一点儿前提家里分担压力。在海棠写了几年,也只有零星的读者。知道那些无人问津的文字累计被点击了三十多万次,账户里四千多块的稿费成了我犯罪的证据。出来后像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摆弄手机,在网上搜索法律规定,看见点击量在二十五以上可能面临十年以上的刑期时,我听见窗外有鸟飞过的声音。原来人真的会在晴天里结冰。
我以前还时常幻想,在自己终于攒够钱的那一天,能够第一次坐飞机开启人生的旅行,现在看来也不大可能了,在这次的事件后,我无法确定我的人生会走向何方。我亲生父母因为家里穷,小的时候把我卖过两次,辗转到现在的养父母手里,他们对我也挺好的,视如己出,但是因为时代与地区原因,思想很封建,一心只想让我勤快一些,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如果太懒了,男方和婆家就会嫌弃我之类的,类似的话语在没离开家里之前就经常听到。我无力跟他们沟通人生大事的选择,认定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我改变不了他们的思想,但是同样,我也不想就这么听话地走向他们设想的道路。我自己写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希望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慢慢成长,不走父母替我安排的路。
从我和小的时候,家里就负债累累,我也被迫送到我姨娘家里,寄人篱下。那个时候我妈妈一个月给我姨娘三百,每天姨娘会给我五毛钱或者一块钱让我在食堂打菜,其实那个时候食堂一顿午饭已经五六块钱了,但是我不敢跟姨娘说,我就吃白饭,放点儿猪油和盐,还挺好吃的。两天攒起来的钱还可以买包辣条和凉面,吃得也挺快乐。
在姨娘家寄人篱下的那段日子里,从来不敢自己提出任何要求。当时好想买一支钢笔,不敢张口要,就自己想办法卖头发,为了多卖十块钱,那个剪头发的阿姨把我头发剪得坑坑洼洼的,镜子里顶着一头坑洼的我,第二天被同学笑了一整天。
后来到了成都和父母在一起后,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心态,总是不好意思开口。再加上父母的强势和掌控欲,我的性格也越来越内向。其实我也知道父母赚钱和辛苦,天不亮就要出门,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忙碌,当遭到事情有些烦闷或者不顺心的时候,就会朝我撒气。
记得有一次他们遇到了一个比较麻烦的事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饭菜,让他们不用操心这个,结果我替妈妈盛饭的时候,她把碗掀翻,开始骂我不懂事、倒霉鬼之类的难听话。
这个时候就会很羡慕同学,周末的时候还可以和朋友一起玩,我不太好意思开口,看着父母忙碌,我自己闲下来就会有负罪感。可能是小时候一直流离于几个家庭,没有归属的不安全感成为我生命的主线。长大的过程中,发现能够通过文字来展现自我,也寄希望于可以通过文字来改变我的命运。写作是黑暗里自己点的灯。在父母因为劳累发脾气的时候,羡慕同学有周末的时候,在害怕成为“生育工具”的时候,我以为能通过写作摆脱既定命运轨迹的枷锁,也以为我笔下写的是我的未来,但没想过这个未来指向的是牢狱。
周三又去了一趟兰州,还碰上了其他的一些作者,了解到被抓的有几个甚至还是在校大学生。检察官说六月就要移送法院了,明明前两周才接到公安移送到检察院的通知,没想到案件进程推进得如此之快,没有给我一点儿喘息的机会。候机的时候看见自己玻璃上的倒影,忽然想起十岁那个剪坏头发的下午。原来有些代价,早就在人生里埋好了伏笔。
如果时光能回头,我依然会提笔写故事,我以后还是会坚持写作,只是暂时需要找一下状态,然后去正规平台继续学习、继续创作。此刻只盼法律能看见字里行间那个饿着肚子攒钱的女孩,那个卖头发换钢笔的女孩,给我们所有人一个公正的结果。
如果后面有被通知去兰州的作者,记得先看一下当地的天气,多备一件衣服。也想以自身经历劝告现在还在海棠写文的各位太太,无论你盈利有多低,点击量有多低,不要心存侥幸,也不要再写了。